侬智高是否在大理被杀考（梁越）

发布日期：2025-09-11 10:18 点击次数：88

侬智高是否在大理被杀考

◎梁越

摘要：归仁驿大战后，侬智高率部撤到特磨道，组织了历时近一年的特磨道保卫战。宋军由杨文广为主将前出到目则（今蒙自）一带。这时，传来侬智高被大理所杀的消息。这一消息促使宋军撤回，北宋的西南边疆恢复了平静。但多年之后，北宋的军事情报系统几次侦知侬智高仍在活动，北宋中枢高度紧张，仁宗、英宗、神宗三任皇帝连连下旨让各地提防。侬智高是否被大理所杀，或是不知所踪。本文使用史料，并结合田野调查资料和侬军在所谓侬智高死后的作为，作出分析。

主题词：侬智高特磨道大理是否被杀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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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云南侬氏土司衙署内的侬智高画像

一、宋军击破特磨道后，前出到蒙自一带已成强弩之末

1、宋军击破特磨道后的战损及水土不服、后勤运输线漫长等不利因素

北宋皇佑五年（公元1053年）正月十八，北宋大军以枢密副使狄青为主帅，以荆湖南路和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余靖为副帅率领宋军在归仁驿战场击败侬智高大军。双方用于决战的步兵精锐，宋军有三万多人。结合侬军在战后没有足够的兵力守邕州被迫焚营夜遁来看，侬军约四万多人，几乎倾尽全部兵力。另外，宋军还有出其不意出动的骑兵部队。双方在决战战场总兵力达到八九万人。这样的战役规模在当时北宋与辽、与夏的战争中都是突出的，是当时北宋自对南汉的灭国大战以来南方的最大规模战事。

侬军兵败后，宋军广南西路都监于振部追侬军余部至田州不及而还。二月，经充分准备，宋军开始发动对特磨道的进攻。此时的宋军主将换上新任广南西路钤辖杨文广。因地形复杂，宋军以石鉴组织的民兵武装为先导，试探性进攻，但被侬军在剥隘三泫水伏击，“鉴几为所获”（司马光《涑水纪闻》），宋军的试探性进攻遭到失败。经过调整准备后，宋军数万于五月重新发动进攻。首战剥隘，在方圆六十里范围内，侬军利用有利地形四处出击，宋军裹足不前。这一时间，安德州大本营留守的侬军还取得了照阳关之战的胜利。战至九月，侬军于者鹞山打败宋军的进攻，又追击宋军沈达部于百油至安哈的六十里之间。在当地口传，沈达本人逃躲至谷垛里才免被侬军俘虏。接着，宋军又三打宝月关，与侬军在关前周书寨进行拉锯，宋军被迫退向西洋江。十至十一月，侬军集中兵力围宋军于西洋。十二月，宋军得到大批增援，侬军撤守，分三路退入大理国境。宋军衔尾追击，但很快侬军隐入万山丛林。宋军追到目则（蒙自）一带，狐疑不前，停兵驻扎。

此前，宋军仅仅是击穿侬军的特磨道防线，侬军在特磨道还有相当兵力并未被宋军歼灭，由侬夏卿、侬平、侬亮等统领。在侬军的安德一带的大本营，还有侬智会等将领率兵防守。宋军是名副其实的孤军深入，杨文广是个身历西夏战争的老将，不会不明白西夏战争中的好水川、三川口、定川寨之战，都是宋军孤军深入致败。由于特磨道以西环境恶劣，人民十分贫瘠，即使到了千年后的今天仍是国家级贫困地区，宋军不可能就地取粮，后勤只能由邕州输送。从邕州到蒙自，约一千四百里，运输线不仅漫长，而且侬军的特磨道部队还有相当兵力。在这种情况下，三万宋军必须留下部分兵力保护粮道，加上战损，宋军到达蒙自一带不过二万人。宋军的组成以荆湖军及杨文广带领西北德顺军为主，因为在狄青率大军南下前，广南西路钤辖陈曙在金城驿一战将广南西路军队精锐败尽，因此杨文广部远征到蒙自的宋军会有水土不服的问题，实际上有战斗力的已不到二万名战士。此时的宋军不仅已是强弩之末，周边情况也极为不利。主要是当宋军占领邕州时，大理方面已作了防备。

2、大理方面早已调兵东向防备，助宋助侬意图不明

“时宋兵驻邕，大理震动，因遣高护军至曲靖，以防不测。而磨弥部酋蒙提居乌蛮要害地为梗，高护军因兵力取陬笼城，令人镇守其地。”（明诸葛元声撰《滇史》云南德宏民族出版社 1994年第1版卷8 第222页）大理军已前出驻防到磨勒地（今云南红河州弥勒），助侬助宋意图不明。于是，在明知侬军在四百里外的和泥（今元江一带）还有集结的情况下，杨文广下令筑城结寨，全军转入防御固守。杨文广所部宋军不仅对周边情况不明，对四百里的新集结的侬军没有必胜的把握，因远离大理都城至少还有千里之遥，又有高护军所部大理军严加防备，对大理国也不具备威胁。由于南诏国两次战胜过强大的，比杨文广部宋军兵力大得多的唐军，因南诏沿袭立国的大理国对杨文广部宋军并不觉得有多大威胁，远远称不上宋军大兵压境。反倒是宋军的远征孤军风声鹤唳，就地筑城以保自己平安。《续蒙自县志》记载：“（蒙自）古城，在新安所西十里，有古碑，题曰：‘宋将杨文广驻师之所’”。

3、宋军杨文广部就地筑城结寨固守，只能自保

归仁驿大败后，侬军还有相当力量。邕州决战的侬军四万多人。除被宋军阵斩、追杀近万人和被俘虏万余人，和逃散入民间外，随侬智高撤到特磨道的至少还有数千人。这几千人和特磨道大首领、侬智高继父侬夏卿动员起来的特磨道全民抗战力量，和宋军又打了近一年。这时，和泥（今元江一带）根据地经陆续动员和组织，及接收民间逃散的侬军来归，近一年的战备应当有近万兵力。这也是宋军杨文广部前出到蒙自后不敢再贸然向和泥穷追的原因。

据田野调查，和泥一带散布侬军后裔，傣族108寨似按军事防御部署，可见在当时是个侬军和逃难群众集结地无疑。蒙自离和泥，即现在的元江还有200公里，宋军侦兵、细作、斥候不可能不知道那是侬军撤退集结地，但宋军还是就地安营，不再前进。可见此时的宋军继续追击侬军都做不到，更不可能强迫大理国做任何事情。否则，如果真的是大兵压境，如黑云压城，遣一军使，就能让大理国有所反应。但遍观宋史，大理国在侬智高事件前后，并没有对北宋这个天朝上国有任何表态。

二、侬智高被大理所杀的说法来由及洐生出来的各种传闻

1、侬智高被大理所杀说法的由来

最早记述侬智高死于大理的，是与侬智高同时期的文史学者苏辙，在他所著的《龙川别志》中说：“公（指张方平）徐问智高入蜀之报，本雅州蕃牙郎号任‘判官者’所为。遂呼至成都，诘其敢虚声动摇两蜀情况，将斩以徇。任惊恐伏罪，乞以举家数十口系雅州狱，身自入蕃，得小云南书，言智高至南诏复谋为乱，为南诏所杀，公乃释任而奏其事。”苏辙是当时张方平的募僚，他所记述的应当真实。主要在于任判官说的，真假值得怀疑。侬智高率部撤到元江一带，属大理羁縻地，侬军还有一定军事实力。要杀他谈何容易。另外，侬智高本来就想到大理来借兵攻宋，他怎么会对大理“复谋为乱”呢？就算大理想杀侬智高，大理方面难道不怕已到大理境内的侬军复仇吗？真的杀了这么一个领袖级的人物，他的部众平静如常，这也是不合理的。可见，任判官到了大理只得到道听途说的传闻。

张方平（1007——1091年），字安道。他的一生经历了北宋五任皇帝的更迭，亲身参与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重大历史事件，被称为三朝元老。至和元年（1054年），即宋军击破特磨道后，侬军被迫撤到滇南元江一带。张方平以户部侍郎从镇西蜀，知益州（治所今成都）。张方平还未赴任，有人造谣说，侬智高在南诏（指大理），将侵犯益州。张方平大力平息谣言，安定蜀民。张方平是苏东坡的导师，是文坛三苏父子的“伯乐”。张方平到任益州，将任判官召到成都问询，任判官只身入大理，回来报告消息，这个时间应当在至和二年（1055年）。张方平为了稳定蜀中因侬智高要攻蜀的谣言引起不安的局面，手段是严厉的。“已而得耶部川之译（彝）人始为此谋者，斩之，悬首境上，而流配其余党于湖南，西南夷大震。”（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因此，任判官在只身入大理打探消息时，不得不把自己的家属数十口投入雅州狱中。因此，他带来的消息，确是当时大理国社会流行的说法无疑。

在大理流传的这个说法，被司马光记述在他撰写的《百官表大中记》中，他说：“至和二年，侬智高死于大理”。他是了解张方平向朝廷的奏报写上的，还是别有渠道听到这个说法的，不得而知。司马光所说，没有说侬智高被大理所杀，具体情况不清楚。第三个文献说到此事的是一百多年后南宋的李焘，他编的《续资治通鉴长编》说到：“……至和……知邕州萧注为引进副使，留再任。注募死士使大理国购智高。南诏久与中国绝，林管险深，界接生蛮，语皆重译，行百日仍通，智高亦自为大理所杀，函其首至京师”。李焘续写《资治通鉴》而成《续资治通鉴长编》，必定对《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提到的侬智高之死做过一番研究，写出了另一段细节。说当时的知邕州萧注派遣敢死人员，进行百日探险，“使大理国”。意思是说，这些敢死人员有使者身份，大概带了知邕州萧注的官方文件。因此，大理国方面向这些死士交出了侬智高的人头。于是人头送往大宋的京师。这个时间，应当与张方平让任判官入大理打探消息的时间差不多。北宋朝廷根据张方平和萧注的报告，也许还有萧注送上的人头给侬智高事件进行结案，在京师杀了在特磨道保卫战中被俘的侬智高的母亲阿侬、弟弟智光，还有两个儿子。北宋当时的官方史官从官方文件汇编的《宋会要辑稿》中载：“（至和）二年六月，戮智高母于都市。……久之，传智高死，遂并其弟智光及二子继宗、继封戮之。”

《宋会要辑稿》是当时的史官汇编官方文件而成，从史料价值来说，是最高级别的。并没有记录如何勘验侬智高人头的，也没有说人头是否送到了北宋的京师，反而用了“久之，传智高死”。这明显是得到张方平报告流传于大理国社会的说法，也得到了萧注的报告也是大理国官方的说法。于是，北宋中枢以此来作为结案的依据，杨文广的远征军也应当在这个时候被命令撤回，宋军除留下沈达部驻守富州外，其余全部撤回宋境本土。

但在这里有两点疑问：一是侬智高的人头是否送到了北宋的京师，到底是怎么勘验的，古代并没有DNA技术。事实证明，这个人头北宋朝廷并不相信。二是帮助天朝上国杀了心腹大患，这份天大的功劳，大理国方面竟然不主动向大宋上国邀功，而是当萧注派遣的“死士”来到大理国，听到如任判官打听到的大理社会流传的侬智高被大理所杀的传闻后，拿出官方文件，以使者身份找到大理国官方“购侬智高”，大理国方面才不得不从哪儿拿出人头向大宋上国交差了事。

在随后十几年间，在元江一带集结的侬军只顾建设滇南根据地，组织军民向老挝、泰北渐渐移动。包括特磨道侬智高继父侬夏卿和首领侬平、侬亮，还有留在广源州的侬宗旦等侬军余部似乎接到统一命令似的，陆续向北宋“内属”。大宋的西南边疆一片平静。直到具有杰出情报侦查能力的石鉴又一次汇报，北宋中枢才又一次紧张起来。

2、以下各种说法，均属上述说法的演绎

这些说法主要有两种：（1）明代诸葛元声的《滇史》：“智高孑身投蛮，至和泥，其酋卢豹等皆不及从，蛮人疑之，且虑其险诈，鸩而杀之，大理遂函其首以归于宋，至是段氏始与宋通。”（2）擅辛的《南诏史补》：“智高自病死，思廉因函其首归宋托言诛之也。”这些说法距事件发生的时间更为久远，明显是从当时传闻中演绎，离事实更远了。

三、侬智高事件虽然结案，但北宋中枢始终未能相信侬智高被大理所杀的说法，《宋会要辑稿》记载侬智高十几年后再次出现的事实无法否定，并有细节

1、石鉴在侬智高事件中屡立大功，他提交的情报难以否定

侬智高再次出现是石鉴的报告，记载在史料价值最高的《宋会要辑稿》中。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八月初六，距侬智高退入大理国境后13年，广南西路知桂州张田上报北宋中枢：“得钦州石鉴状，蛮盗侬智高犹在大理，制造兵器，训习战斗，不可不为朝廷虑，乞密诏广西经略安抚司并东西川钤辖司，常切过防。”

石鉴是谁，是在侬智高事件中屡立大功，并有杰出情报侦察能力的官员。此人因侬军攻占邕州以致亲属被杀而极端仇视侬军。当时他逃出邕州城后，到桂州投靠余靖，屡出奇谋。狄青率大军南下，他向余靖献计并亲自实施，离间了右江36峒与侬军的关系。先前，侬军决策层深知36峒的重要性，侬智高亲自写信给其中结洞酋长黄守陵。黄守陵送给侬军很多粮食。但石鉴充分发挥自己熟悉36峒的风土人情的优势，不顾个人安危，深入各峒游说酋长，劝他们不要依附侬智高。对黄守陵，石鉴更是努力游说，最后成功地离间了黄守陵不支持侬军。后来，在宋军攻打特磨道陷入僵局的时刻，又是石鉴，以自己杰出的情报能力，率领民兵，出其不意地俘虏了侬智高之母阿侬，亲弟侬智光，及侬智高的两个儿子。因此，北宋中枢接到知桂州张田的报告后，立即询问了石鉴。

2、大宋中枢亲自过问石鉴，作出了要严防侬智高，并命令广西官府进一步侦察的指示

《宋会要辑稿》这样记载“……诏令石鉴体问，鉴奏智高作过经今已十五余年，恐是蛮人诡诈。诏广南西路经略司更切差人探候，如智高果在，亦勿致惶。”

石鉴让张田呈上的报告中有“侬智高犹在大理，制造兵器，训习战斗”的细节。这决非空穴来风。按石鉴杰出的情报能力水准，这是实情。只不过，这个细节指是元江根据地一带。侬军还在训练，但并不为了重新攻打宋境，而是巩固根据地和武装护送源源不断流亡而来的僚人难民向澜沧，甚至兰那等地移民。大理国本土和北宋本土已没有这些逃难流亡僚人的生存之地，只能向弱小的勐僚土邦之地，甚至还没有土邦，只有村落自治的兰那之地移民生存。

北宋中枢高度重视侬军仍在训练的情况，又得石鉴说“恐蛮人诡诈”，担心侬军可能要重新攻打宋境，经询问石鉴本人情报细节后，下达了指示。以皇帝下诏方式的最高级别的命令，让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更切差人探候”。就是说，要求广南西路的宋军和官府必须高度重视部署、派出情报人员去“探候”。

3、两年后，广西西路经略安抚司向北宋中枢提交报告，确证侬智高本人到了特磨道。大宋中枢再次下达指示。整个军事情报系统的运作及最高层的指示十分严密。《宋会要辑稿》的记载不容否定

皇帝下诏的最高指示，广南西路经略按抚司必定高度重视，以“更切差人探候”的方式，派出情报人员到能够到的地方探候。其中特磨道最近宋境本土，情报人员密集派出不在话下。果然，在探候了两年后，情报人员探到了侬智高回到特磨道的情报。《宋会要辑稿》这样记载：“神宗熙宁二年二月，广南西路经略司言，访闻侬智高见在特磨道，已会知邕州陶弼密切探候，暗作提防，诏更切探候虚实闻奏。仍令诸处常切提备。”这里用了“访闻”两个字，就是说，是情报人员亲自在特磨道获得的确凿消息。如果不是情报确凿，广南西路经略司不会上报。然后，皇帝下诏下达了“各处常切提备”的指令。然而，侬智高这一次回到特磨道，不是为了部署攻宋，很可能是劝说侬智会归宋。部族流民在大理国羁縻地元江一带，甚至在勐僚大地有了广阔的生存空间，没有必要再坚持反宋立场。于是，《宋会要辑稿》又记载，就在当年“九月四日又言，据外界古勿峒首赍到侬智会文状，愿归明。”留在安德的最后一个坚持反宋立场的首领侬智会，有说法是侬智高亲弟，向北宋投诚。后来成了著名的北宋抗交趾的守边大将。举兵十几年后，侬智高再度出现。北宋整个军事情报系统的运作及最高层的指示十分严密。这个事实不容否定。因此，说侬智高于1055年即被大理所杀，不仅没有任何道理，也无非是侬军和大理国方面达成的演双簧放出的烟雾弹。以达到应付萧注派“死士”为使询问，和让宋廷结案，让杨文广部远征军退兵的目的。这样的政治军事斗争技巧十分高超。用间，及迷惑对手，是侬军的传统。打邕州时，就是内应打开城门，瞬间城破。侬军细作当时遍布两广及荆湖。在被迫撤出邕州城时，侬智高仍不忘用一具穿着金龙衣的尸体来迷惑宋军，以拖延宋军追击。

4、不知所踪的说法最为合理

侬智高最后下落是“不知所踪”成为很多后世学者的结论。元朝官修的严谨正史《宋史》的“广源州蛮”说：“智高卒不出，其存亡未可知也。”元代马临瑞的《文献通考》卷390《四裔考西原蛮》也说“智高不知所终”。新中国的历史学家大都持此观点。最具权威的《辞海》（1978年版）和《中国历史大事年表》（1983年版）等书都这样记载。清人陈鼎的《滇黔纪游》说：“智高住宅、坟墓都在大理城内，他的后人和部下留在大理的也不少，如今大理的侬人都说是智高的后代。”针对这个记载，1998年广西有关专家专门到大理城查询，因年代久远，没有发现踪迹。但这个记载也是合理的，侬智高在大理境内和勐僚大地活动，这片区域内惟一繁华之处就是大理国都城，何况侬军的不少工匠，包括大军师黄玮等都生活在大理城。多年后，他在大理城买地置宅也不足为奇。

四、大理白氏碑不足为凭

1、碑是侬智高事件过去240年所立，采取了一般的主流说法

1972年大理拆除五华楼时发现基础有一大批石碑。大理白氏碑于是面世。此碑有几句提到侬智高事件，其中的只言片语引得持侬智高被大理所杀一说的研究者大为兴奋，纷纷撰文认为这是石碑刻字，是真实历史。其实，大凡在中国历史上刻石纪碑记录当时事件的，无不是事件的亲历者，即记述当时当事。如窦固率军大败匈奴刻石燕然山，乾隆记述土尔扈特来归的承德碑，近代还有云南各民族共同刻立的民族团结碑等等。当时人记当时事，亲历人记述确凿历史，铁板钉钉才刻石纪碑。大理白氏碑不同的是，它的主体内容是记述白氏在大理的流变，这方面的真实应不用置疑，片言只语提到先祖白和原跟随侬军进入大理，也可以认为是先祖跟子孙讲过。但提到疑似侬智高（并没有侬智高的名字）的时候，采用了流传下来的说法，即司马光、李焘最先记述的说法，也是当时北宋朝廷对侬智高事件结案的说法。此碑刻立之时，距侬智高事件已过去了240年。立碑者不可能是侬智高事件的亲历者。哪怕他的先祖白和原，也不过是侬军中一名普通随军医生，根本也不可能亲眼目睹侬智高所谓被杀之事。此碑片言记述的疑似侬智高事件，最明显的错误有一残句：“仁宗皇佑四年壬辰即我大理”。就是说，立碑者的先祖白和原在这年随侬军来到大理。但史实是，这一年侬军刚刚发动举兵，正在霹雳东下，攻邕州打广州，即便第二年皇佑五年，侬军还在特磨道全民抗战了一年。侬军根本不可能在皇佑四年来到大理国本境。更不可能有侬智高在皇佑四年在大理被杀之事。就是说，立碑时采用了流行的说法，立碑人更不了解北宋中枢后来侦知侬智高还在活动的事实，就算采用流行说法也稀里糊涂地搞错年份。因此，大理白氏碑记述的侬智高事件非亲历者记当时事，不足为信史，它只不过采用侬智高事件之后宋朝社会妖魔化侬智高240年后的说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片言只语是立碑人白长善的240年前的先祖，据碑文记述是曾跟随侬军进入大理的白和原所说，白和原也只不过是侬军中一名普通医生，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侬军核心机密。

2、大理国没有杀侬智高的道理

大理国当时的政治环境是：国主段思廉大权旁落，但并不甘心，尚存一定政治势力，国相高智升操弄权柄。国中并非铁板一块。并且，大理国一向与特磨道和广源州南天国友好，侬军还有相当兵力成建制地退入名义上属于大理国的大理羁縻之地。甚至可能还有南天国首席文臣黄玮带领数百人在大理国都。杨文广率领的北宋远征军虽然进入大理境，但已是风声鹤唳，自保不暇，何况还有高护军在大理国都千里之外率军严密防备杨文广部宋军。在这个时候，大理高层要杀掉侬智高，不管用何种方法，没有任何道理，根本不可能有怕宋军以此借口进攻大理国的“玉石俱焚”的情况。相反，要考虑侬军及特磨道人民向大理政权西向复仇的严重后果。所谓侬智高被大理所杀，首级被送往宋境后，驻大理国羁縻地的侬军余部和特磨道人民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合常理。因此，大理方面不可能擅杀侬智高。侬智高本人在1055年很可能根本没到大理国都城，他本人只在和泥（元江）一带率部训练，准备进行南下西进勐僚大地的探查。这一年到大理都城的可能就是大军师黄玮带领的几百人，意图是向大理借兵，或向大理解释侬军在元江根据地的活动。

五、侬军政权此后几十年仍大有作为，不可能没有杰出的领导人作出规划和部署

1、史料寻踪及田野考察

侬军以和泥（元江）为中心，把滇南十余县作为根据地和从两广逃难而来的僚人新聚落来经营，这样的记载在史料上比比皆是。侬智高及武装活动在广南、开化（文山）、阿迷（开远）、广西（沪西）、罗雄（罗平）、临安（建水）、蒙古、瓦渣（红河）、思陀（红河）、个旧、元江、普洱、绿春直到广陵（越南莱州）一带的广大地区。这一地区当时属大理国37部首领管理，是羁縻于大理的割据小政权。无论从如今的田野考察和史料上寻踪，侬军曾经在这一地域强大存在过。

《广南府志》卷2《种人附》载：“侬人，侬智高遗种……”

天启《滇志》卷30说：“侬人，其种在广南，其首为侬智高，部夷与自号侬。”又说“王弄山（屏边）、教化三部（文山）也有之，盖广南之流也”。

《开化府志》卷9说“广南侬智高遗种，散居八里十之有六”（八里在今文山等几个县）。

《蛮司志》载：“罗雄有侬人、沙人。”

道光《云南通志》引《职贡图》说：“侬人，今广南、广西、临安、开化等府有此种……”

《阿迷州》卷6《风俗人种附》说：“侬人……育种于阿（迷）、蒙（自）诸处……”

《个旧县志民族种别》载：“侬人，其土酋侬姓，相传侬智高之裔……”

《万历实录》卷372说：“沙、侬二姓，与思陀等九司错地而居，共人故侬智高之余孽，其地盖广陵之绝缴也。”（广陵，时属临安府，今为越南莱州地）。

李元阳《云南通志》载：元江路“旧客惠笼甸，又名因远部……宋时侬智高之党窜于此，和尼开罗盘甸居之”。

光绪《普洱府志》卷46引《伯麟图说》言：“龙人……普洱府近郊有之。”

不仅有上述史料记载侬军余部散布在这一地域，据现在云南专家学者的田野调查，世居于新平县莫沙乡和元江县曼林寨的傣族（傣亚和傣克腊），至今仍自称是侬智高及其部队的后代，而绿春县的2万多“哈欧人”也自称是南天国仁惠皇帝及其军队留居其地繁衍起来的。他们当中的部分“摩批”（宗教职业者）还会讲“正宗的壮语”，又说当中还有南走老挝和泰国的，后来有的又回迁至勐腊县沙人村定居，自称布扬或布雅衣。

侬军源源不断地收留因宋军残酷清乡而不得不逃亡来到的僚人军民。如果侬军没有牢牢控制这一地区，这些逃亡而来的群众怎么可能来到这里。如果作为最高首领的侬智高早早于举兵后仅三年就被杀害，谁能成为这一强大军事政治实体的领导核心？

云南省级历史文化名城——广南（马军摄）

图：今云南广南

2、那氏土司

元江（当时称和泥）一带的那氏政权，根据记载就出现在宋仁宗时期。而这个时间段，正是侬军余部及逃难流亡僚人聚集在元江的时候。经云南学者何正廷先生调查，现在部分那氏族人又改为侬姓。那氏土司政权非常强大，从宋仁宗时代出现，到南明时被清军所灭，存在了八百多年。经大量调查及和史料的吻合，元江那氏即侬氏已是不争的事实。侬姓因何为那姓，这也许是经过多年流变，读音变化。或者，侬姓为避免受到北宋朝廷注意，以田为姓（田，在僚语中读那）。不姓侬，姓那，意思是我们是做田的族群。这只是一说。但那氏即侬军余部在元江的存在没有问题。

可见，侬军以元江为中心，重新井然有序地建立了对部族的管理，并建立了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这些所有的筹划和全族备战的状态，没有一个强大杰出的首领来领导是不可想象的。

3、东南亚的影响

史料和田野调查证明，侬军自归仁驿一战失败后，经过特磨道保卫战，转进到滇南，以元江为中心，建立了强大的根据地。用石鉴的情报侦察上报的话说，侬军在元江一带仍坚持不懈地进行军事训练。宋廷以为侬军要重新进攻宋境，其实不然，侬军的战略发展空间是南下更为广阔的瓯脱无主之地。老挝学者承认，侬军后来进入澜沧土邦，人数有2万人之多。侬军移民甚至把新开垦出来的田地用家乡广西的地名来命名。泰国学者认为古代传说的民族英雄昆真就是侬智高，承认侬军进入泰北，参与建立兰那王国，然后又进入泰国中部开发，参与建立了素可泰王国。侬军这些更为重大的作为也许是侬智高去世之后才完成。但如果没有一个宏图远略的伟大领导者预先规划、部署，侬军岂能完成这一壮举。这个伟大的领导者，只能是侬智高。侬智高如果早早被大理所杀，侬军部众在归仁驿大败，特磨道被击破，宋军远征军进逼的严峻情势下，恐怕就作鸟兽散，岂能吸引大量流亡军民，岂能牢牢控制滇南十余县，更不可能在将来进军东南亚。

六、结论：侬智高不可能于1055年被大理所杀

尽管侬智高于举兵后三年，即1055年被大理所杀的说法，成为宋军杨文广部退出特磨道，宋廷结案的依据，还被司马光、李焘写进了《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里，但这是一个后来连北宋中枢都不相信的结论。经以上分析，侬智高也决不可能那么快就被大理所杀，从历史中消失。不仅没有，侬智高本人还雄才大略地率领军民建设滇南根据地，指令在特磨道和仍留守安德州的各首领向北宋内属，并为流亡而来越来越多的僚人群众作出向东南亚移民的远见卓识的部署。因此，他才能成为东南亚国际知名的人物，他的传说在东南亚永远流传。

主要参考文献

1、何正廷：《侬智高领导的民族战争》

2、黄懿陆：《侬智高秘踪初探》

3、侬鼎升：《侬智高出桂入滇采访纪要》

4、侬贤生：《侬智高归终问题初探》

5、陆保和：《绿春哈尼族哈欧支系与侬智高相关的情况调查》

6、司马光：《涑水纪闻》、《资治通鉴》

7、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