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1月，战役结束后，粟裕与黄克诚面带苦涩的笑容。
此役战果虽丰，却令人遗憾。共歼灭国民党军八千人，而自身伤亡两千余，伤亡比例尚可。但令人遗憾的是，我军原定目标是攻占曹甸城，最终仅至城墙边缘巡游一番，连敌军的核心阵地都未曾触及，便撤军了。
我们回顾此次战役，并非为了探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关注粟裕、黄克诚两位将军的独特经历。
这场战役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两位将军在战术层面上的唯一一次合作。此后，粟裕与黄克诚再未携手作战。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同样，事亦如此。让我们回顾一下粟裕、黄克诚在此次战斗前后的历史轨迹。
一、大将级人物的合作有多么罕见？
在革命战争年代，大将级人物配合作战实属罕见。以下简要阐述一二。
开国十位大将包括：粟裕、徐海东、黄克诚、陈赓、谭政、萧劲光、张云逸、罗瑞卿、王树声、许光达。
众所周知，我国在建国初期选拔将领时，综合考虑了诸多因素，包括战功、资历以及各派系等。其中，“山头”一词并非贬义，而是指我军最初来源于多个系统。在红军时期，我们分为红一、红二、红四三大方面军；抗战时期，又分为八路军、新四军，八路军内部还有三大主力师和山东、华北、陕甘宁几大根据地；解放战争时期，则有四大野战军。
在评定各级将领时，需要兼顾各派系，即“山头”，确保每家都有代表。例如，资历较浅、职务远逊于其他九位大将的许光达，之所以能评为大将，正是因为考虑到一野系统的平衡。
与十大元帅和五十七上将相比，十大将在各派系间的分布更为分散，彼此间也较为陌生。
在十大元帅中，徐聂二帅在华北，林罗在东北，林聂在红军时期有悠久的合作历史。朱彭叶三帅是中枢的代表，刘帅和徐帅、贺帅都曾合作过。特别是在红军时期，除了贺龙，其他九位元帅在江西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彼此熟悉的老熟人。
上将人数较多，每家野战军都有几位纵队司令级人物评为上将。例如华野的老几位，陈士榘、唐亮、许世友、王建安、叶飞、宋时轮、韦国清、张爱萍，他们之间都非常熟悉。
然而，十位大将分处于不同系统，合作机会非常少。例如，粟大将与许光达、谭政、萧劲光、罗瑞卿、徐海东等人几乎没怎么打过交道。与陈赓稍有交集，这也是在解放战争末期才有过短暂的合作。
因此，大将级人物在战术层面的合作之罕见，大家应该已经有所了解。
当然，我们不能为了强调罕见而忽略其本身的意义。赋予罕见意义的，是粟裕、黄克诚两位将领独特的性格和作风。粟裕大将谦和、高洁，他的执拗与坚忍更是令人敬佩。在战争年代，与他共事过的人不多，陈毅不管在党内还是军内，都高于粟裕，但粟裕对他非常尊重，陈毅也愿意让贤，两人共事相对融洽。
然而，如果遇到身份地位相当的人，又会如何呢？比如同样极富有主见、极不“善于”保留意见、极富“斗争”精神的黄克诚。
这就是今天话题的有趣之处。
二、粟黄之会
抗战初期，粟裕是新四军苏北部队的副指挥，陈毅的副手。而黄克诚则是八路军115师344旅政委。一个在江苏，一个在华北，两人可谓风马牛不相及。
1940年8月，黄克诚率部抵达豫皖苏地区，不久后与在盐城的新四军苏北指挥部汇合，与粟裕相见。
刘少奇同志是促成粟黄之会的重要推手。他以中央领导身份驻扎中原局，在1940年前后，新四军遭遇了一些问题，项英迟迟不答应部队渡江北上，中央对此深感忧虑。华中抗日局面依赖于新四军来打开，但他们的滞留不利于豫皖苏各省局面的展开。刘少奇同志来到苏北，与陈毅共同管理苏北皖北各路军队。
中央领导的能量和视野远超项英。一到苏北，刘少奇就着手处理两件大事。
首先，他成立了华中新四军八路军指挥部，负责统领苏北皖北及豫东的部队。
其次，陈毅被任命为中原局委员。
有人可能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实际上，华中指挥部的成立，意味着新四军军部的权力被分割。刘少奇原本希望叶挺来江北指挥，但叶挺迟迟未至，因此由副总指挥陈毅负责军事。
刘少奇同志费尽心思，试图改变新四军的力量部署，将重心转移到华中，但由于项同志的坚持，这一目标未能实现。因此，华中总指挥部所辖的部队，实际上成为独立于新四军军部的重要军事力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华中部队是否会发展成与八路军、新四军并列的第三支大军？我认为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陈毅担任中原局委员，意图更为明显。刘少奇同志虽然不懂军事指挥，但将陈毅纳入中原局，提升其地位，实际上是为了请陈毅统领军事，成为华中部队的军事一把手，以尽快开辟新局面。
黄克诚南下盐城与粟裕会合，是刘少奇同志在华中布局中关键的一步。
黄克诚与粟裕，作为八路军、新四军中崭露头角的两员战将——当然，对于黄克诚，某些领导人可能未能充分认识他的真正优势，这也是曹甸之战未能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会师后，两军实力强大，刘、陈二人想趁机发动一场大行动。
遗憾的是，刘陈二人并未充分了解粟黄二人的特点，特别是粟与黄是否能够配合默契的问题，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也会成为问题。曹甸之战的隐患，从这时起就开始显现。
三、对韩之争
刘陈二人策划的大行动，旨在彻底驱逐盘踞在苏北的韩德勤势力。
韩德勤时任国民党军鲁苏战区副总司令，兼江苏省主席。
虽然他在抗战中有功，但反共罪行严重。在日军打击下，他只剩下2万残兵，却依然积极对抗，竭尽全力试图遏制华中共军的发展。在黄桥战役中被粟裕击败后，他紧急向蒋介石求援，请求驻扎在河南的汤恩伯部进入苏北。
刘少奇与陈毅均提议迅速采取武力手段解决韩德勤问题，然而，他们的报告在中央遭到了拒绝。
原因在于，当时周恩来和叶剑英正在重庆与国民党进行谈判，目的是争取我党我军更多的生存空间。特别是关于皖南新四军北渡的问题，双方争执激烈。
同时，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我党提出的，这是抗战事业的核心旗帜。如果此时背弃承诺，无疑会为国民党提供反共摩擦的借口。因此，中央回复刘少奇和陈毅，暂时不宜对韩德勤采取军事行动。
刘少奇和陈毅认为，苏北我军实力已超过韩德勤，此时不采取行动，等待何时？如果等到汤恩伯部队到来，形势将更加严峻。
刘、陈再次上书，态度强硬。毛泽东亲自回电表示，如果决定作战，可以行动，但不能让韩德勤丧命，也不能彻底将其驱逐出江苏，更不能攻击韩德勤的江苏省主席驻节地兴化县。
刘、陈兴奋异常，立即召开作战会议，部署进攻事宜。目标是韩德勤多年经营的重镇曹甸镇，位于兴化县东北，城墙坚固，驻有五千多国民党军。
此时，第五纵队司令兼政委黄克诚站出来反对进攻，理由有三：
首先，我军华中部队大多是新到，如八路军第五纵队，从华北远道而来。部队刚进驻陌生地域，敌、伪、土、顽、匪势力复杂，我们尚无法稳定立足，此时主动进攻韩德勤似有不妥。
其次，中央反复强调不可主动挑衅。只要韩德勤没有主动进攻我们，我们不能先发制人。似乎要等到韩德勤先开火，我们才能反击。
第三，从军事上看，曹甸、兴化、平桥等韩军地盘，河流纵横，地势利守不利攻，我们在没有掌握充足兵力、充分熟悉地形的情况下，更不宜贸然发动进攻。
刘、陈对黄克诚的态度感到愤怒，战前黄克诚曾同意军事解决韩德勤，为何出尔反尔。黄克诚表示，从政治上看，军事解决韩德勤是终极途径，但现实条件暂时不允许，不能打。
刘、陈强忍不快，压制住黄克诚的意见，命令各部迅速出击。
四、粟黄配合出了什么问题
这场战斗过程较为简单，我军以二万之众进攻曹甸镇，但因地形不利、组织指挥混乱，仅杀伤国民党军八千余人，我方伤亡二千余人，但未能攻陷该城。
陈毅见强攻无效，遂叫停此战。军事解决韩德勤的企图化为泡影。
令人不解的是，粟裕和黄克诚对这场战斗的看法，尤其是对彼此的态度。
粟裕、黄克诚均有战争回忆录，即《粟裕战争回忆录》和《黄克诚自述》。遗憾的是，这两本以第一人称写成的、最能体现真实想法的著作，对曹甸战役都未提及。这场战役并非微不足道，两位高级将领均未提及，从中可见他们心中存有顾虑。
在官方出版的《粟裕传》和《黄克诚传》中，关于这场战史的记载颇具趣味。
《粟裕传》正文中对此战并未提及，仅在传末的大事年表中轻描淡写地记录了粟裕“指挥发起曹甸战役，歼灭国民党军队8000余人。”
《黄克诚传》的记载稍为详细，提到了黄克诚与刘少奇、陈毅的争论，以及黄克诚被撤去第五纵队司令职务，对曹甸攻城的过程进行了概括性描述。然而，书中并未提及粟裕的名字。
《陈毅传》对此战完全没有提及，《叶飞回忆录》也仅用寥寥数语进行了简要描述，并且完全没有提及黄克诚部队的事。从这些记载来看，似乎粟裕和黄克诚两部各自为战，并无太多交集。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经过查阅史料，笔者终于在《新四军战史》（解放军出版社2017年出版）中找到了一些线索。
作为一部专门的战史，书中专门设立了《曹甸反顽战役》一节。
该节记载，参与进攻曹甸的是两路部队，一路是黄克诚第五纵队的第一支队，另一路是粟裕指挥的苏北部队第一纵队（司令叶飞）、第二纵队（司令王必成），共有十个多团，约两万人的兵力。
书中指出，未能取得胜利的原因之一是八路军、新四军首次配合作战、协同不足。
也就是说，粟裕和黄克诚两部实际上是协同作战的，并非各自为战。
进一步查阅相关史料，在《新四军的组建与发展》（军事科学院2001年出版）中发现了更直接的证据：
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一团攻入曹甸西北角炮楼，但此时新四军在东北、东南两线的攻势尚未展开，使得韩军得以集中兵力在西线组织反击；22时许，新四军第一纵队经过近迫作业，越过濠沟，不久突破东小圩，占领了部分阵地。然而，此刻八路军在西线的进攻都处于间歇期，使得韩军得以在东线进行反击。……曹甸东、南、西三面均各自为战，未能形成统一的进攻步调。
这进一步证实了粟裕和黄克诚两部配合不佳，未能发挥出全部实力。
回顾粟裕、黄克诚、陈毅、叶飞等人的传记和回忆录，语焉不详或干脆闭口不提，都可以理解，大都是出于对前辈的尊敬和尊重。
为什么在小小的曹甸之战中，两位我军顶尖高手竟然未能取得胜利呢？
总结原因，大概有以下几点：一是陈老总未能充分发挥协调总领的作用；二是粟裕和黄克诚都是极有主见的人，自己指挥能上天入地，但与人配合时却处处受限；三是粟裕虽然久居江苏更有发言权，但他为人极其谦虚，不敢自居地主指挥黄克诚。如果以粟为主，黄为辅，那么小小的曹甸城，我军还不是手到擒来！在战争中，结果并非线性可加，有时良好的协同可以使两匹狼合力击败一只老虎，而缺乏协调则可能导致两只老虎也难以制服一只狼。
然而，我国军队的将领们拥有一个显著的优势，那就是能够及时改正错误。经过这次战役，陈毅元帅迅速意识到将粟裕和黄克诚放在一起并非最佳选择，于是他迅速调整了他们的职责分工，将粟裕派往苏中，黄克诚负责苏北，各自独立作战，各自负责一片区域。
黄克诚的真正优势在于发展根据地和壮大部队，陈毅和刘少奇对他的独立性给予了充分的尊重，任命他为苏北军区的军政首脑，黄克诚得以如鱼得水，迅速打开了局面。
至于粟裕将军，他长期活跃于大江南北的战场上，无论是战斗、建军还是根据地建设，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在我看来，他的综合实力足以跻身十大元帅之列，他在江苏抗日战争中的贡献无人能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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